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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超英，瑶族。谷城县作家协会秘书长。先后在《文艺报》《湖南日报》《芒种》等报刊杂志发表文字若干，著有网络小说多部，征文奖项若干。有作品改编于湖南卫视、三亚电视台播出。现供职于《襄阳日报》谷城县发行站。 八碗酒文/杨超英1 “端起这碗酒，顺子哥，恭喜你回家。” “一切都过去了，你今天坐在这里，我们很高兴。时间真是把杀猪刀，红了樱桃，绿了芭蕉。五年前，我们几个好兄弟也是坐在这里，那时候的我们，要多稚嫩就多稚嫩，要多土气就多土气。那一天，也有今天这样明亮的月光，连风都这样温柔惬意，什么都没变，你没变，我没变，大家都没变，故乡也没变——你看门前的那棵歪脖子树还在，你看屋后的那个牛棚还在，你看那条又丑又黑的狗也在。记得那一天，顺子哥你端起满满的一碗米酒，跟兄弟们说要做乡村的第一个富翁，你说不发财就不回这鬼地方，我们当时以为你喝酒之后说酒话，都打着哈哈说希望你发财后，要照顾照顾咱们小弟，别忘记乡村。” “那时候，大家都真心期盼你能获得成功，你知道，咱们山村太穷了，路是泥巴路，屋是土坯屋，我们这辈人，十个有九个说媳妇都困难。可是，我们真不知道，你会走上邪路，会到城里去欺骗人家，会发这样的邪门财！——要知道这样的话，我们当时就会阻止你去做傻事。现在事已发生，说这话，也晚了。但是，顺子哥，坐几年牢不要紧，真的不要紧，人生的路还长着呢，吸取了教训，一切都可以重新再来。”“你回来了，还是我们的好兄弟。从今往后，去他妈的发财，去他妈的富翁，只要大家健健康康就好，只要平平安安就好，只要有份养家糊口的工作就好。顺子哥，来，我们喝，没有什么菜，就着月光，就着清风，我们多干几碗。” 2 “这碗酒，二狗；不，二狗哥，不，学强哥。我要和你碰一杯。” “上回你来深圳，我没有好好陪你，在这向你说声对不起。你知道的，离乡的游子，很多时候身不由己。你来深圳找我的那天，老板也正在找我，你看到我老板在电话中像催命鬼一样催我去他的办公室，你也劝我快走，结果，我真的抛下初来深圳的你，拎着包和老板出差去了，按说这怎么够得上兄弟情谊呢？可你能理解的，没办法，老板就是老板，工作就是工作，要是没有了工作，就没有了老板，没有了老板，不就没有了收入了吗？” “上次我们见面，你说自离开家乡的山村，就被你技校的同学骗到温州搞传销，那人是王八蛋，那人就是短命鬼，骗什么人不好，还骗同学，还骗没有心计的你。不过你也够聪明的，你说要钱没有，要命有一条，这话是对的，骗人的活计，咱们不做。你还说逃离传销窝点后，想到温州的厂里找份工作，现在温州的企业不景气，你找了几天，没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，随后，你就来东莞，来深圳，差不多半个中国都找遍了，还没找到适合的工作。这其实不怪你，现在的企业要么招技术工，要么招熟手，你只有初中学历，还想找对口的工作，是很难找的。” “后来，我听表婶说，你离开深圳后，在珠海找了份送快递的工作，其实这样的工作也不错，现在网购的人越来越多，快递的发展相当迅速。你说工作很累，那是当然的，你要人家的钱，人家老板就要你的命，咱们打工的哪行哪业不一样，你好好干，真取早日也做个小老板。” “来，学强哥，喝，喝吧，送快递的日子，要骑车，要在人流和车流中挤来挤去，肯定公司不准喝酒，平时没有认识的人，也难喝上酒，这回回到家乡，没有人查你的酒驾，没有人不准你喝，你就大胆喝，放开量喝，咱们直喝得月落西山，直喝得山风劲拂，不醉不罢休！” 3 “这碗酒，轮到在坐的建民小弟。来，建民，端起你的碗来，咱们喝！” “你是在内蒙古那边做砌匠吧，我阿妈在电话中说你在内蒙古那边的时候，我起初还不相信呢？从家乡到内蒙古，天远地远的，怎么去的呢？我当时也在电话中问我阿妈，她将我骂了一通呢，说你咋这么笨，那边工资高呗，干一天活有三百块，怎么不去？我开始还以为我阿妈吹牛，想想咱乡村的人就是爱传闲话，传来传去就变样了。后来我一寻思，兴许就有三四百块吧，你想内蒙古那有多大的风，有多毒的太阳，冬天要多冷就有多冷。” “后来，我在深圳给你打电话，那是去年的十月份吧，你说你正在二连浩特的一个工地刷外墙。那天的风很大吧，电话里的声音都能听到风的呼啸。你说话的嗓子也嘶哑了，说那边已经下了入冬的第三场雪了，好家伙，那雪有一米多深呢。一米多深？那样的雪在我们湖北还从没见过，乖乖，那是什么阵势呢？人的鼻子，是不是一揪就掉，那晚上屙尿，怎么办，是不是屙出来就冻成了冰棍，你就在电话中朝我笑，你说怎么可能，鼻子还是鼻子，只是戴了大棉帽子，只露出两只眼，屙尿也还刷刷响，上冻的速度没有那么快。呵呵，那天打电话的时候，我还穿着汗衫呢。” “还有，你说虽然在那边赚钱多点，但伙食吃不惯，青菜比肉还贵。这点我真信，人家牧民，生活习惯与我们就是不一样呀，你的肠胃接受不了，也是正常现象。其实刚到深圳的时候，清汤寡味的，我也吃不惯，但人在他乡，不习惯也要习惯。还是咱家乡好吧，要吃大米有大米，要吃青菜有青菜，有干的，有稀的，想吃啥吃啥，想吃啥味吃啥味……来、来，夹块香喷喷的腊肉放碗里。喝一个，喝一个。” 4 “这碗酒不用说了，应当跟利钱喝，轮也轮到他了，来吧，利钱，端起来”。 “利钱，你是在北京谋生吧，那城市咱哥几个都只在电视上看过，就算咱乡村，也没几个人到过京城吧，大家离乡务工，在南方的广东和浙江居多，你怎么就跑到北京去了呢？我说，你这小子从小就脑瓜子灵活，很准的。” “你说你怎么就在北京开上小卖部当上老板了呢？利钱，是这名字好啊，莫不是你家祖坟葬在了风水宝地，冒青烟了？北京那长安街长吧，天安门升国旗的时候，是不是特别庄严和隆重？” “唉，这些我不问了，我在电视上其实也看到过，说不定有机会，我们哥几个也去北京找你玩，上回你老婆回山村，说在北京开店房租太贵，根本赚不到钱。我们不信，山村的乡亲们肯定也不信。这回你说想在北京买房，正好印证了你就赚到大钱了嘛，北京那是啥地方，一间小厕所，也抵得上家乡的一栋小别墅啊？” “什么，你说买房是在通州？说手机一偏就是河北的信号，管他河北的信号还是河南的信号，反正那就是北京，北京就是中国的心脏，是国际化的都市，那里就应当不分城市和乡村，既然不分城市和乡村，那到哪儿都没有便宜的房子。不像咱乡村，天大地大，你建房子，爱建哪儿就建哪儿，爱怎么建就怎么建，但又有什么用，教育跟不上，交通跟不上，去读幼儿园，都要走10来公里。为了娃，我们都支持你在北京买房，哪怕自己穷点，苦点，将房子买下来，娃就有了读书处，有了读书的好学校，我们的后代就有了盼头。” “利钱，你可是咱村里第一个在城市安家的人，想到咱村里有人在北京安家落户，我就高兴，就骄傲，这也说明咱们村的人都不是怂包，都还能活出个人模人样，你为咱们村争了光，来，这碗酒，利钱，哥敬你。” 5 “晓耿，来，端起你的碗。你也大了，哥刚才还差点叫出你的外号流毛子，但一想不合适了，不过这也没外人，怎么叫都合适吧。来，晓耿，端起你的碗。” “你现在是在越南吧？越南并不远，我从地图看到，从广西过去就到了。这虽然不远，但晓耿你却有五年没有回来了，这就是你的不对了。上回回来咱们坐在这里喝酒时，听说你以前是在东莞打工，后来就职的模具厂撤往越南，你就跟着过去了，从这一点可以看出，你肯定是那工厂的技术骨干，要不然越南本地人工资那么低，老板还非得将你请过去，现在薪水肯定不低吧。现在想想，你阿爹我阿力叔真的有先见之明，当初大家都到技校学厨师、学营销，那有狗屁用，你爹让你到模具厂做不要钱的学徒，现在出师了，拿高薪了，想想你也是咱村第一个出国的人，真的羡慕你。” “但话又说回来，你出国了，但也不能五年不回家，我阿力叔你阿爹前年得肺病去世，他多想见你最后一面呀。你阿妈给你打了不知多少通国际长途电话，你硬是没回，我说你，你怎么就可以忘本呢？你买不到飞机票可以买火车票，买不到火车票可以买汽车票，买不到汽车票，走也要朝家的方向走啊。你说你不回来，又不给个回话，这多不像话。晓耿，你别将头埋在裤裆里，你抬起头来看着哥，哥是为你阿爹气不过。” “哦，我忘了，你阿妈跟我说过，你常在外面赌博，那次就是将工钱输光了，才没钱回家的。小兄弟，不是我说你，赌博真是害人不浅的东西，你说你辛苦一个月能赚几个工钱，打牌赌博输了，手虽然快活了，但有什么用？你对得起你阿爹阿妈吗？对得起这块养你长大望你有出息的土地吗？” “你看看你，现在也老大不小，也到了该说媳妇的年龄，阿力叔这一走，也没有人给你操心说媳妇的事了。所以，你还得自个努力，有处得来的，就可以处着，有处着合适的，就将证办了，哥几个也好喝喝喜酒。万一不行，我听说越南那边不是女多男少吗，你又在那边工作，娶个越南老婆也不错。唉，今天哥有些话说重了，有些话本来也不该轮到我说的，但说了就说了，你就当我喝醉了。兄弟也是出门在外的人，哥的话你就择着听。来，晓耿，我先干为敬。” 6 “李旺，轮到咱们喝了，呵呵，按乡村的辈份，我应当叫你叔，但你年龄比我小，我还是叫李旺，免得你别扭，也免得我别扭，来，你碗里是斟满的吧？满的？那端起来。” “你还在武汉那个家具厂作打磨工？我记得我离开家乡的那个春节，你就同邻村的桂芳嫂子去武汉。这么多年了，你在一个厂里呆着，天天做一样的工作，我真的佩服你，要换作是我，我还真没那性子，想想在一个岗位上天天重复一样的工作，我就感觉害怕，那多枯燥，多无趣，什么脾性都没有了，什么激情都磨掉了，这点，我服你！”“不过话说回来，在家具厂打工，我想你也是没办法，阿婶的病还是那样子，要是哪个月没寄钱回家，她就接不上药，你赚的钱，肯定大部分都贴在家里了。不过遇上这难事，兄弟你也别气馁，再坚持两年，兴许阿婶的病就好了，她的病一好，你负担就轻多了，到时候，你想去北京去北京，想去深圳就去深圳，天大地大，打工的地方多着呢。” “李旺，在武汉打工，那也是个出美女的城市哦，那里的妹子都水灵灵的吧，你下班后，多出门逛逛，说不定哪天碰上对眼的漂亮女孩，就带回山村，当然，漂不漂亮还真无所谓，漂亮的女孩咱们山村也留不住，只要心地善良，勤朴扎实，能好好待你就行。来，李旺，咱们喝，喝了这杯酒，愿你出门工作更顺心，来，干了！” 7 “祈大哥，我知道你以前不喝酒，但这次我还是敬你一碗。来，我站起来，你就坐着，抿一口酒算数，夹一块菜也算数，来，祈大哥，我敬你。” “端起酒杯，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，要时光能回去，我宁愿回到五年前，那时候我们什么也没有，但我们都很快乐，就像山村刚刚下地的牛犊子一样，拥有健康的体魄，充满人生的激情，好像满世界都是我们的一样。可时光不能倒流，社会过于残酷，汉光玻璃厂的玻璃，是那样无情而又决绝地划破你的手臂，将你的整只手齐端端地切掉了。你一直没说，没讲自己离乡的故事，但哥们几个能看到，能想得到，出事的场面定然万分悲惨，殷红的血液肯定喷射好几米远，那份疼，一定万分锥心！”“虽说厂里赔给你十万块钱，但那点钱在这年头有什么用？你光养伤，就耗费几万元，现在孩子上学，也花费不小，更重要的是，你媳妇还跟着人家跑了，什么世道？这人还有良心吗？想起你的事我就激动，就悲愤，就想骂人，你说，谁摊上这事，还能淡定？”“你说不怪她，也不怪厂里，祈大哥，我们知道你心地善良，宽厚待人，在这样的苦难和遭遇面前，你仍然能用一颗善良的心体慰别人，能为他人作想，我真的敬佩你；还有，你说明年想请人修一排猪圈，搞个生态养猪场，这真是好事，我们都希望你成功，上天也一定会眷顾有善心的人。真的！来，祈大哥，祝你的养猪事业顺顺利利，红红火火，来，干了。” 8 “我有点醉了，真的醉了。看，这碗又斟满了，这碗酒陪谁喝呢？今晚就我们八个人？大家都陪到了吧？到了！那，我陪自己算了。” “兄弟们，这些年我也和大家一样，从山村出发到外面的世界闯荡，吃的是没有技术没有文凭的苦，受的是离乡奔波独自漂泊的伤。刚出门那阵子，我和邻村的刘长山在长沙学厨师，我跟你们说，很多厨师学校是骗子，老师也是骗子，他们骗我们的学费，还骗国家的补贴。他们在电视上打广告说包教包会，还包推荐工作，结果呢，他们教是教了，也包推荐工作，但推荐的是什么狗屁工作呢？我在那学校学习半年，最后推荐的是大酒店的择菜工，一个月的薪水，才三百元。”“我受不了那份工作，就离职了。后来，我进入一家五金厂，在那里的工作是流水线包装工，那份工作，要多脏就有多脏，要多累就有多累，每天加班到十一点半，晚上躺到铁架床上，骨头都散了架，更重要的，厂里还押工资，一押几个月也拿不到钱。干了半年，我又离职了。再后来，就是不停地换，不停地换，从广州换到苏州，从苏州换到上海，从上海到了深圳，开始是包装工，再到喷漆工，再到电镀工，每项工作就干那么几个月，钱也没赚到，技也没学到，时光倒荒废了，一年年过去，至今一事无成。” “唉，这些丧气的事真不想提了。大家都是从小知根知底的玩伴，现在一年到头都见不上面，这次回到故乡聚在一起，不容易，真的不容易。有句话叫什么来的，‘男人喝吧喝吧不是罪’，来，大家端起碗来，喝，喝死算了，往青山绿山间一埋，什么都不用想了！” “当然，这是说笑了！在座的每一个都要好好活着，是男人，都得顶天立地，好好活着，努力地活着，明天以后，又要各奔东西，闯荡奋斗，趁此机会，大家多喝几碗，来，喝吧！” END阅读推荐 潘德权｜大河向东流 邬翠莲｜人生是一场美好的遇见 山花烂漫｜秋 朱红艳｜四奶奶 杜权成｜愿家乡因我更美丽 邹贵昌｜家乡赞（神农村） 艾子｜三张图纸 张天堂｜男大当婚 晓苏｜《桂子山上的树》背后的故事 李杰｜往生（中篇小说节选下） 李杰｜往生（中篇小说节选上） 张发志｜印象中的黄豆 晓苏｜马良的河流 晓苏｜祝贺世波熊慧喜结良缘 音乐教授把课堂搬到了乡村田埂上 姜艳｜印象南宁 ●关于我们 《新时代文学》白癜风能彻底治好吗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骗人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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